共计1572页、四百多万字的《论衡索引》,终于在1994年4月由中华书局出版了。王力先生生前写的最后一篇文章就是为这部书作序,他在序里说这部书有四个特点,称它“是一部相当有用的工具书”。(程湘清、杨克定、冯春田、张鸿魁、张普、杨健?、卢元孝《论衡索引》序第1页,中华书局1994年版)我作为编
《论衡索引》是全国语言学“六五”规划重点研究项目――“汉语史专书研究”的阶段性成果之一。1983年3月下旬,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小组语言组在山西太原召开“六五”语言学规划会议。我当时任山东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学研究所所长,应邀参加这次盛会。会议在讨论汉语史研究项目时,吕叔湘先生和我的老师王力、周祖谟、朱德熙先生以及与会专家学者都指出,汉语史的研究,过去已经取得不少成绩,但是基础工作做得很不够;要在汉语史研究方面取得新的重大进展,必须对历史上的许多重要著作从语言角度做比较详尽的研究,写出专书词典或专书语法。有的书需要先做逐字索引或语汇集成。对汉语史研究的这一基本估计和思路,我是完全赞成的。从1980年开始,我就同何乐士、王绍新、杨克定、冯春田、张鸿魁等同志有计划、有分工地进行汉语史断代专书研究。到这次会议召开,我们已先后出版了《先秦汉语研究》《两汉汉语研究》等断代专书研究著作。其中我分工写出五万五千多字的《先秦双音词研究》和五万三千多字的《〈论衡〉复音词研究》。在这次会议上我和张普分别代表山东社科院语言组和武汉大学语言自动处理组同规划小组主持人李荣、来德熙先生签署了作为汉语史专书研究第一阶段工作之一的编纂《论衡索引》项目书。按照协议,由山东社科院语言组承担《论衡》原文校勘和索引编写任务,由武汉大学方面负责计算机处理。
鉴于我们编写的索引是研究汉语词汇的工具书,划好复音词就成为一项特别重要、也特别棘手的工作。划词标准过严过宽都不妥。在太原会议上我曾提出过这个难题。吕叔湘先生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你不必过分考虑划词标准的问题。汉语词汇发展是个漫长的过程。在演变过程中,有些原来是短语,后世是词;有些可能又像短语,又像词。作为辞典和索引这类工具书,划词标准可以考虑从宽。”王力先生也对我说过:“依中国习惯,词组也可以收入词典去的。”这些意见,对我们的编写工作起到重要指导作用。经过研究、辨析,我们除把联合式、偏正式、附加式等形式的大量复音词列为词条外,还把下列结构列为词条:一是同语素、异字序结构,如“遭逢”、“逢遭”,“战斗”、“斗战”,“燔烧”、“烧燔”,“触犯”、“犯触”,“变更”、“更变”,“言谈”、“谈言”,“名声”、“声名”,“壳皮”、“皮壳”,“祸殃”、“殃祸”,“根本”、“本根”,“平安”、“安平”,“强壮”、“壮强”等;二是动补结构,如“击折”、“枯死”、“流失”、“殴伤”、“割断”、“生起”、“证定”、“钓得”、“封为”、“走出”、“流入”等;三是成语结构,如“华而不实”、“后来者居上”、“睹微见著”、“耳闻目见”、“温故知新”、“视死如归”、“土崩瓦解”、“小心翼翼”、“兴师动军”、“后生可畏”、“赴汤趋锋”、“富国强兵”、“吐故纳新”等;三是重叠结构,如“一一”、“济济”、“明明”、“昭昭”、“端?团?端?团?”、“郁郁葱葱”、“区区??”、“湎湎纷纷”、“汲汲忙忙”、“万万千千”等;四是数词系位结构,如“四气”、“八术”、“十二月”、“百两篇”、“二尺四寸”、“二十八宿”、“六十四卦”等;五是虽明显为短语但却具有特定含义的结构,如“法律之家”、“说易之家”、“说论之家”、“五经之家”、“五行之家”、“太阳之气”、“太岁之神”、“鸡鸣之客”、“金?之书”、“六情风家”等。吕叔湘先生在《汉语语法分析问题》中曾提出一个“短语词”的概念,给我很大启示。我在研究汉语复音词时经常运用这一概念。(程湘清《汉语文专书复音词研究》第102页,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语言发展是渐变的,存在许多过渡现象。如从汉语词汇史考察,由词组逐渐凝固成词必然存在过渡状态。研究语言发展中的过渡形态和规律,应是语言学的一个重要课题。
经过两年半的艰苦奋斗?尤其是杨克定、冯春田、杨健?三位同志不避寒暑、夜以继日,付出心血最巨?,《论衡索引》于1985年底定稿。但到1994年中华书局正式出书却经过了九个春秋。这期间吕叔湘先生和《论衡索引》有关的两件事情,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件是吕先生是第一位把这本工具书用于汉语词汇史研究的学者。记得《论衡索引》打字本刚出来,吕先生就给我写了一封信:
湘清同志:
有一件小事奉恳。我正在写一短文,谈“物”字做“世人、外界”乃至“众人、人”讲,如“物议”、“恃才傲物”等等。这一意义在魏晋以后多见。我想了解一下两汉有无此项用法。听何乐士说,《论衡索引》的稿子还没交出版社,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查一下“物”字各条之中有无这样用的例子。琐事相求,甚用不安。谢谢。
即颂日安?
吕叔湘启
1986.8.16
吕先生信中说是“小事”,我却感到意义非常。当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本书还没出版就派上了用场,而且是我国语言学大师要用它,令人鼓舞。我很快查了书稿,发现“物”字在先秦古籍中虽罕有作“人”讲的,但在《论衡》中单独出现多达四百多次,却没有明显作“众人”、“人”字讲的。我给吕先生写了信,还抄了部分例句。后来,吕先生在他晚年的著作《未晚斋语文漫谈・十二‘物’作‘人’讲》中,曾谈及此事。(吕叔湘《吕叔湘文集》第328页,商务印书馆,1993年版)
第二件事情就是吕叔湘先生亲自关心并鼎力帮助《论衡索引》早日出版。中华书局哲编室早就决定接受出版这部书。为了编审这部书稿,哲编室梁运华先生等付出了辛勤劳动。但当时“学术著作出书难”已成普遍社会问题。为此,1986年10月我给吕叔湘先生写信请求帮助。很快我就收到吕先生的回信。他在信中说:“你10月4日的信和附件,昨天到我手中。赔本的书,出版社要求补贴,近年时有所闻,中华亦非特殊。因念《论衡索引》曾列入“六五”规划,现已完成,似可向“七五”规划申请出版补贴。“七五”规划?小组?本月二十九日起开会约一星期,地点在京西宾馆。你的申请书可送京西宾馆全国社会科学“七五”规划办公室转语言组。”正是在吕叔湘先生直接帮助下我们顺利获得出版补贴,从而保证这部书得以及时送厂付印。
吕叔湘先生曾说过:“词典工作大有可为,夸大一点说,是不朽的事业。”(吕叔湘《吕叔湘文集》第222页,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编写《论衡索引》的初衷,是编纂《论衡词典》。由于工作变动,我没能继续做这项工作,每每想起,深感遗憾。令人高兴的是近些年来汉语史专书索引和词典不断问世。我们相信,有志于这项“不朽的事业”的人,定能把一部高质量的《论衡词典》编纂出来。